蔣慶生前工作照 

　　今年5月12日,貴州省貴陽市白云區人民法院女法官蔣慶,遭其13年前判決入獄的少年搶劫犯趙湘陽兇殘報復身亡,年僅38歲。 

　　回顧這名優秀女法官的16年審判生涯,她用自己年輕的生命,譜寫了一曲恪盡職守、廉潔奉公、剛直不阿、一心為民的正義之歌。她38年的短暫人生,淡泊名利,甘守清貧,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她的一生,是用常人都能做到但卻未必都能堅持的毅力寫就的平凡人生。而就是在她的這種默默奉獻的平凡當中,蘊含著一種感動人類心靈、催人向善的偉大力量。她的一生,堪稱新時期人民法官的榜樣。 

　　10月21日至23日,記者隨最高人民法院組織的采訪團來到貴陽市白云區。在蔣慶生前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記者的采訪本里記下的,是這位心靈高潔的女法官一個又一個閃爍著晶瑩淚光的故事。 

　　5封幫教信草稿和42封回信　

　　1987年,蔣慶畢業于貴州大學法學系,次年調入白云區法院。16年來,她審結案件2000余起,包括休息日在內,平均不到3天就辦理一件,沒有一例冤假錯案,沒有一個當事人到法院反映過她辦案不公。她被公認為是業務精、能力強的“復合型法官”。2003年12月,她被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授予二級法官。 

　　讓人們感到萬分驚訝的是,殺害她的兇手趙湘陽,曾是她多年真誠幫教過的少年犯。為了讓這個當時才16歲的迷途少年改惡從善,在他服刑期間,蔣慶通過書信幫教他的時間跨度長達八年之久。 

　　蔣慶被殺害后,親屬和同事整理遺物時,發現了趙湘陽在服刑期間寫給她的42封回信和5封她真誠勸導趙湘陽改惡從善、認真改造、重新做人的書信草稿。在信中,趙湘陽對蔣慶的稱呼從“尊敬的審判長”到“法官”再到“蔣姐”,內容也從“我恨你”、“要報復你”到“你是我改造期間的精神支柱”。 

　　1991年,趙湘陽16歲,生母早逝的他因與繼母不睦離家出走,當起了浪跡街頭的“小混混”。這年3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他用自行車的鐵鏈條勒昏一名上班途中的婦女,劫得現金130元、手表1塊。一周后,他又在中午時分與一名同伙將匕首架到別人的脖子上行劫,搶走一名男青年的手表。 

　　抓捕歸案兩個月后,趙湘陽被白云區法院一審以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蔣慶是該案的審判長。趙湘陽以量刑過重為由提起上訴,貴陽中院終審維持原判。趙湘陽被送進了貴州省貴定少年管教所。 

　　第二年,由貴陽市白云區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牽頭,蔣慶和法院的另一名同事到少管所開展幫教白云籍少年服刑人員的活動,蔣慶給趙湘陽帶去了鋼筆和筆記本,開始了對后者的漫長幫教。 

　　蔣慶與趙湘陽的通信,始于1994年。 

　　這年8月,在家休產假的蔣慶收到趙湘陽在獄中給她寫的第一封信。信是同事捎來的。“當我接到判決書時,我心里非常恨你。”信中直白表達了對蔣慶的仇恨。好心的同事看了來信后勸蔣慶:“還是不要理他的好。”蔣慶說:“趙湘陽人很聰明,走到這一步非常可惜,如果能夠改造好的話,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于是,她給趙湘陽回了信。 

　　對此,蔣慶曾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給朋友寫信是快樂的事,和高墻內的人通信,旨在喚回一顆扭曲的心。” 

　　在接下來的往來書信中,趙湘陽多次向蔣慶表示對刑期和牢獄生活的抱怨,他在信中說自己屢屢違反監規,不愿勞動,軟磨硬抗,拒絕改造。蔣慶針對他頑劣本性背后的孤獨與虛弱,仔細捕捉他人性中善良因子的萌芽,始終以一個大姐的身份進行正面開導。 

　　長期的通信交流中,蔣慶的真誠和耐心漸漸融化了趙湘陽心中的堅冰。他在不同的信中寫道:“原來,每當我想起自己的刑期就會想起你,心中對你有種說不出的恨。而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除了家人,你是我最信任的大姐了。”“是你的來信解脫了我內心的煩惱,教我怎樣做人,怎樣生活……所以我尊敬你,愿把心里話告訴你。” 

　　由于心靈的嚴重扭曲,趙湘陽有著少年犯偏執的共性,他對人生的看法是迷茫的。他在給蔣慶的一封書信中說:“我覺得人活在世上就應該有所追求,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只要有追求,他就不枉來到這個世上。你說對吧……” 

　　在蔣慶留存的5封書信草稿中,恰恰有一封是糾正他這一錯誤人生觀的回信:“不錯,人應該有追求,但應該且必須追求美好的東西。我始終認為,人還是應以善為本,要善待人生、善待他人才好。如果人人都不擇手段滿足自己的私欲,人人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那么人世間還有什么善惡之分?因此,我希望你從良向善……” 

　　從趙湘陽的回信可以看出,在蔣慶的鼓勵下,他讀了不少有益于自身改造的書。通過書信的來往,趙湘陽信里的錯別字少了,字也寫得嫻熟流暢了,言語表達也較從前更通順了。他還寫詩,并將一些詩作寄給蔣慶。 

　　趙湘陽在獄中參加了籃球隊、電聲樂隊,還在獄中學了醫。 

　　初入醫訓班,趙湘陽給“大姐”寫信,對自己能否完成學業表示擔憂,同時告訴蔣慶自己學得很刻苦。“看著你能這么用功,我真的很高興”,“我內心是一直將你當我的弟弟看的。”蔣慶回信說。1995年8月1日趙湘陽寫信告訴蔣慶,自己在醫訓班上的5門課程考試成績都在85分以上。蔣慶回信:“看到你能以每科85分以上的成績結束一學期的學習,真是備感欣慰,不過可不要驕傲噢!要繼續加倍努力,才會有好的收獲。” 

　　在蔣慶的耐心幫教下,趙湘陽產生了積極改造爭取減刑的念頭。趙湘陽在信中談道:“正如你所說,減刑不是目的,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做。”他還在信中表示:“要把刑期變成學期。” 

　　趙湘陽前后被減刑1年零6個月,于2001年9月提前刑滿釋放。獲釋后第二天,他便找到法院,在蔣慶面前長跪不起。 

　　剛剛出獄時,趙湘陽的確想要有一番作為。因為在監獄學過醫,他跑了多家醫院想謀一份差事,可幾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進展。蔣慶知道后,通過熟人為他聯系醫院的工作,也總是碰壁。她又幫忙聯系私人診所和其他工作,都因為趙湘陽有前科而被人拒之門外。不能自立的他只好依靠姐姐的接濟。 

　　后來,蔣慶曾多次上他家,想了解他的近況。可蔣慶再也沒法聯系上他。出獄不到一年,趙湘陽又因犯盜竊罪被判徒刑。 

　　今年1月,趙湘陽第二次跨出監獄,他重新走入他那個劣跡斑斑的“社交圈子”,一次酒桌上一幫狐朋狗友的強盜邏輯,竟讓他將自己對10年鐵窗生活的怨恨,和對社會的仇視統統集中在了法官蔣慶身上,他把他自己不能融入社會,遭受冷眼和歧視,都歸根于法官的無情!于是,他開始了他罪惡的報復計劃。 

　　今年5月12日13時30分左右,出獄剛4個月的趙湘陽,攜刀竄到蔣慶家中要錢遭拒絕,立即對蔣慶實施捆綁,強行索要。蔣慶大聲對其進行斥責和警告,趙湘陽害怕罪行暴露,并且對其搶劫犯罪判刑一事的積怨再度復蘇,產生惡念,拔出隨身攜帶的尖刀,朝蔣慶的左頸部、左胸部等處連刺十余刀,將蔣慶殺害。8月2日,貴陽市中院一審依法判處趙湘陽死刑。8月27日,經過死刑復核,沒有上訴的趙湘陽被押往刑場執行槍決。　

　　“只要司法公正,法官就是最大的官”　

　　走進蔣慶生前簡陋的辦公室,記者發現她辦公桌上的玻璃板已經裂成幾塊,下面壓著一張紙片,上面寫著“錢不可貪,文不可抄,師不可罵,友不可賣,官不可討,上不可媚,下不可慢,風不可追,天不可欺。”短短36個字,濃縮了她一生恪守的座右銘。 

　　去年5月,蔣慶審結了一起合伙糾紛案。原告勝訴后找到蔣慶,趁蔣慶打電話之機,偷偷將一個牛皮紙包放在辦公桌一角便起身離去。蔣慶發現后,打開牛皮紙包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現鈔,她立即跑下樓將原告截住。原告說:“蔣法官,你幫我打贏了官司,我該感謝你。”蔣慶卻表示:“官司輸贏,靠的是事實和證據,不是金錢。” 

　　白云區法院院長劉德利說,早在1996年,當地報紙《貴陽晚報》就曾作過蔣慶拒收禮金500元的客觀報道。 

　　蔣慶曾在她的一篇讀書筆記中寫道:“我希望我能夠有效、有序地主持庭審,不但使其成為一個能夠作出公正判決的法庭,同時也能讓所有出庭的人感受到公正和客觀;我希望對自己的法律知識永不感到滿足、懈怠,我將避免由于過于自信而不再對相關法律進行認真研究的現象;我希望在解決重大疑難案件時,我有決心和能力,并且能夠保持立場,不動搖;我祈禱,當我的法官生涯結束時,無論是在明天早晨還是在30年以后,別人都會說我的工作是完美的,為人是誠實的,我為人類的生命和正義貢獻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蔣慶在其法官生涯中,努力踐行著她的這段“司法信條”。 

　　有一次,蔣慶的二姐蔣曉紅受人之托,找她打聽一件離婚案件的審理情況,被蔣慶回絕,姐妹倆還因此有了誤會。蔣曉紅說:“以前,我們覺得蔣慶這種脾氣在社會上太吃虧,經常勸她為人不要太認真,‘能方則方,該圓則圓’。后來逐漸了解到,我妹妹有自己做人的原則,不隨大流,不迎合社會風氣。明白這一點,我也就能理解妹妹了。” 

　　的確如姐姐所說,蔣慶從不打聽別人承辦的案件,更不接受他人的說情。一次,一位認識蔣慶丈夫的案件當事人找到蔣慶家,看到她家實在“寒酸”,便提出,如果案件“辦好了”,就給她家裝修一下。 

　　“盡管簡陋,但只要住得開心就行了。至于案子,法律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丟下這句話后,蔣慶將該當事人“請”出了家門。 

　　白云區法院副院長項嗣麒說,蔣慶辦案,件件事實清楚,適用法律適當。更可貴的是,蔣慶在參與合議庭審理的案件時,敢于提出自己的觀點和意見,決不“合而不議”或“議而不決”。 

　　行政庭庭長王海兵說:“她從來不買任何人的賬,當事人請客送禮,蔣慶統統推掉。前幾年,法院中層干部競爭上崗,蔣慶總是推托不去報名。其實,蔣慶這種倔脾氣,這種不把名利地位當一回事的性格,最適合當法官。”為此,副院長項嗣麒專門找蔣慶談話,勸她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蔣慶立即回答:“只想當將軍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只要公正司法,法官就是最大的官。”　

　　“我雖然作不了一盞燈,但我可以是一滴油為燈添亮。”　

　　“蔣法官,你走得太急了。”聽說蔣慶犧牲的消息,51歲的四川民工石玉國傷心不已。他怎么也想不通,這位秉公辦案、非常同情和關心困難群眾的好法官怎么就這樣匆匆地走了呢? 

　　2002年9月6日,石玉國在中國七冶筑路公司打工時不慎被機械壓斷雙腿,公司認為不是工傷,拒絕支付治療費用。為此,石玉國找到白云區法院。蔣慶接待他后,了解到他的困難,報請法院免除了訴訟費用。今年2月,在調解未果的情況下,此案作出正式判決,石玉國得到一萬余元的賠償金。院長劉德利說:“蔣慶辦案,不單追求法律公正,對法律效果也考慮得很細。在她身上,真正體現了司法為民的精神。面對那些生活困難的當事人,蔣慶總把他們視為親人,掏腰包請他們吃飯、乘車的事屢見不鮮。” 

　　1998年2月,一位80多歲的老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蔣慶的辦公室,身上油膩膩的舊棉襖散發出陣陣異味。這位名叫方海州的老人,是從20多公里外的鄉村趕到法院,請求向兒子追索贍養費的。蔣慶決心無論如何要為老人主持一個公道。中午時分,蔣慶給老人端上熱騰騰的雞蛋面。之后的兩天里,她多方尋找,終于將通知送到被告手中。經過蔣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調解,原被告父子達成了贍養協議。之后,蔣慶攙扶老人到車站,自己掏錢給老人買了車票。臨走時,方海州老淚縱橫,感動不已。對此,蔣慶有自己的看法,她在一份工作記錄中寫道:“我雖然作不了一盞燈,但我可以是一滴油為燈添亮。” 

　　工作16年來,蔣慶曾兩進刑事審判庭,三進民商事審判庭,中途還到基層派出法庭鍛煉過。每當組織決定一宣布,蔣慶總是按照組織意圖很快到位,多次調動,從未聽過她向組織提過任何要求。劉德利院長說:“每當法院出現審判薄弱環節,缺少業務骨干,黨組最先想到的就是蔣慶同志。每次調動,她都毫無怨言,很快就進入角色。再難辦的案子交給蔣慶,她都坦然接受,從不計較個人的得失。” 

　　蔣慶多次被法院評為先進工作者,曾被貴州省政府評為“嚴打”先進個人,被貴陽市中院評為法院系統先進個人、辦案能手,被貴陽市政法委評為“嚴打”先進個人。 

　　蔣慶的丈夫嚴再林是一名刑警,工作繁忙,顧不上家。蔣慶默默地承擔起支撐家庭的重任,對父母盡孝,對孩子盡責,承載著工作和生活的雙重壓力。嚴再林說:“很多人為了忙事業,往往忽略家庭和感情。我妻子是一個賢妻良母,輔導娃娃學習,照顧老人,樣樣事情都做得很周到。”蔣慶出生在一個教育世家,工作再忙,她仍然經常回家與退休后的父母促膝談心,有時間還陪著父親下幾盤圍棋。90多歲的老外婆喜歡看古裝戲,蔣慶總是牽著她看,并耐心地為她講解。 

　　8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黃松有受肖揚院長的委托專程看望了蔣慶的家屬后說:“蔣慶是個好法官、好母親、好妻子、好女兒。她為執法事業獻出了生命,捍衛了正義,她高尚的人格魅力感染了我們。” 

　　前不久,中共貴陽市委作出決定,在全市政法系統內掀起向蔣慶同志學習的活動。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為蔣慶追記個人一等功,同時向最高人民法院申報追授其為全國模范法官。